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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手扣在一起的明,坐回蜜精心设计的躺椅上。
此时,明倒不至於太紧绷。而无论躺椅再怎么舒服,她也不想让自己看来太
轻松;这除是为了维持一点高雅的形象外,也是为了体贴蜜。在接下来的过程中,
没有酒精帮助的蜜,将更直接承受来自回忆的压力
蜜在吸了一大口气后,开口:「当晚,在老石把现场处理完毕前,凡诺就把
我和泠带到另一栋房子里。一路上,我和泠都余悸犹存。别说是东西南北了,我
们连自己当时在思考些什么不太清楚,只是一直跟着凡诺的脚步走。
「终於,我们停在一栋非常不显眼的房子前;陷於两旁建筑的阴影间,就算
没有幻象罩着,也很容易被邮差忽略;上头的灰色油漆还非常新,而就算点着灯,
看起来还是很像墓碑。与原来的住所距离没有太远,光靠步行就可以轻松往返。
只是我没料到,自己会与肉贩当邻居。和现在不同,这些穿着血污围裙的男人,
在当时几乎可称得上是都市里的恶梦来源;每天都要把一堆爬满苍蝇的内脏──
来自猪或其他不明生物──用推车运出去,由於都堆放了好一段时间,所以通常
飘散出浓浓的恶臭。他们会把这些几乎都黏在一起的东西给直接倒入河里,或扔
倒不远处的空地上。政府顾也不是没有顾清洁工,但这些傢伙用同样的方式去处
理动物的排泄物;在运输的过程中,有不少秽物就落在路上,一但下雨,整条街
就会变得跟沼泽一样,而这还是最客气的形容──」
突然,蜜咬着牙。看到她垂下尾巴,明把头略往右歪。
在沉默快十秒后,蜜再次开口:「我竟然在明吃过饭后还讲到这么噁心的事,
实在很抱歉。」
明挥一下右手,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。事实上,她先前自现实中体会到的
饱足感,几乎没延续到梦中。
「没关系啦,」明说,抬高眉毛,「我早就略有耳闻。」
蜜用力眨一下眼睛,继续说:「那条街的味道非常糟糕,无奈当时政府拿出
的处理办法,就只是把氯化石灰到处涂涂抹抹;这连治标都称不上,那时的卫生
标准真是太离谱了!路过的人都皱着鼻子,匆匆来回,而那类从事动物屍体处理
工作的人,曾被一些文学家形容为『成天皱着一张脸,眼神更是快要和死人没两
样』,就算没这么夸张,也与事实相去不远。那时是十九世纪中期,贫富差距极
大,政治家们端出的政策通常都跟不上都市变化;商业蓬勃发展,平民百姓的幸
福与健康却总会在这样的繁荣下被牺牲。
就算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,凡诺却不曾摀住嘴巴,也从未皱起眉头。我还记
得,当时他整颗头都没有皱纹;真的,彷彿是由哪个业余艺术家,用由一大块奶
油雕刻出来的,极为缺少真实感。
回忆蜜先前的形容,明觉得,凡诺远比整条街还要来得噁心。
蜜在垂下耳朵后,接着说:「先前我应该有提过,这栋房子不是他临时找的;
早就料到自己会受到攻击的他,早就把新的住所给佈置好。
「当我们三人都来到门口时,凡诺也不用钥匙。他轻轻一推,门就开了。不
仅没有锁,也未关上,而无论风怎么吹,外头的臭味都不会进到室内。我抬头一
看,发现是墙上的肉块在帮忙过滤。」
接近肺叶,明想,马上问:「是灰色系的吗?」
点一下头的蜜,瞇起眼睛,说:「因此,我和泠在日后都称这里为灰屋。就
算我们是触手生物,也觉得墙上黏满内脏实在不太美观。然而,也正因为有这些
生物组织,才令室内的空气品质维持在一定水准之上。明也晓得,这就是肉室的
原形。先前我也有这么描述过上一栋房子,只是没现在这么清楚。不过,我在那
些年所看到的,都是些方形的肉块。凡诺所建造的房子,比我们现在的肉室规整,
功能也比较阳春。
「灰屋里同样有间研究室,内部陈设几乎和不久前烧掉的那间一模一样。里
头的文件和烧杯等都摆得比较整齐,显示凡诺很少来到这边。楼下也同样有间图
书室,位於一楼,而非设在地下;由於开有不少窗户,採光相当不错。
「与前一栋房子的较大差别在於,灰屋的的研究室特别大,图书室则明显较
小。灰屋的坪数至少有一百坪,是前一栋房子的两倍。而我很快就发现,研究室
里至少还有两扇门,可能都是通往仓库,或有一间是厨房。」
明想,那种习惯在书桌旁煮汤的人,还会需要厨房吗?而在第一时间之内,
蜜似乎没去确定,凡诺也懒得主动介绍。
蜜伸长脖子,继续说:「我和泠很快就来到图书室内,书架上没有几本书,
而我也没有心情看书。接着,在一堆书架的阴影间,我和他都看见一张非常新的
沙发,上头还盖有一条柔软的毯子。说来有些可悲,这两样东西,真能给当时的
我们带来不少安慰。
「沙发和毯子都是温暖的牙白色,与周围的冷色调非常不合。而在一片黑暗
中,有如此光明、柔软的存在,这样的存在真是不输给壁炉或一壶茶。凡诺只在
图书室的另一头点了油灯,没有给我光卡。当时,我还以为他是觉得我长得够大
了,不会把底下的任何书本给烧坏。后来我才晓得,纯粹只是他一时忘记而已。」
也许,明想,凡诺对这底下的佈置其实随便得很,就和他平常对待蜜和泠的
态度一样;而他们的要求也实在不多,通常,小孩会希望能够在睡前吃到更多甜
食,被父母抱在怀中,特别是他们先前还受到不少惊吓。
明即使停止谴责凡诺,也会为蜜和泠小时后所受到的待遇感到心疼不已。
蜜低下头,继续说:「当晚,泠必须得抱着我睡觉──」
会有这样的段落,明不意外,而小泠抱着小蜜的画面──
「实在是太可爱了!」明忍不住大喊,从颈子到下巴还连续发抖。而又一次,
她打断蜜的话。
咬着双唇的明,正觉得自己刚才那样很失礼,却发现蜜的尾巴竟然再次左右
摇晃。后者不但不生气,还很乐於听到这些轻松的见解。
成功让气氛变得轻松,明想,呼出一大口气。蜜在嘴角大大上扬后,再次开
口:「不过一开始,他抱的又是那坨玩意儿。」
「呃──」明在仔细回想一下先前听过的段落后,问:「那个像单细胞生物
的?」
「嗯。」蜜点一下头,说:「似乎只要是凡诺住的地方,都是由那种生物来
负责清理环境。我趴在毯子上,泠却缩在角落。看到他抱住那坨玩意儿,就像是
抱着一只小狗那样,实在让我有点火大。即便那玩意儿打算冲向一小片位於墙上
污渍,泠也不轻易放开。实在看不过去的我,皱着眉头,提醒他:『那东西很髒,
别把牠当玩具玩!』
「接着,我主动把自己塞到他的怀中──」讲到这里,蜜闭紧双眼,「呜─
─把这一段说出来,实在是令我感到好难为情啊!」她低下头,用前脚盖住脑袋。
明伸手摸她的耳朵和颈子,他则用脸颊和头顶去磨蹭明的手心。
果然,明想,蜜渴望能被安抚,而不是彻底回避。
蜜在全身都觉得暖洋洋后,慢慢开口:泠才刚出生没多久,就一下经历那么
多的残酷现实。如此幼小的他,还没来得及消化刚学到的知识,身心的发展也才
刚开始。当时,他绝对比我还急需被安慰。凡诺不打算负起责任,我愿意多花点
时间,多付出一些心力。
「就算没有血缘关系,我也很像是泠的姊姊。那时,我就认为自己对他就存
在有许多义务。而为了尽义务,要我扮演类似宠物甚至玩具的角色也无所谓。」
「太了不起了!」明说,使劲点一下头,「正是蜜的奉献,才造就他们如此
善良的个性啊!」
原本,有好几秒,蜜的眉头又变得紧绷,直到听见明的话,才又舒展开来。
要适时的给予肯定,明早在进入梦境之前,就常常提醒自己。目前看来,她
算是很会抓时机,让蜜在描述过往的同时不至於有太多负担。
蜜半睁着眼,再次开口:「然而,泠却不敢碰触我。为了逼他回覆,我连带
有偏执色彩的强烈措辞都使出来:『难道你嫌我髒吗,还是你不喜欢我?』我晓
得,这样也会给他带来压力,可直到今日,我仍认为,这远比让他把心事憋着要
好。」
蜜眨两下眼睛,说:「如果是明,铁定能做得比我细緻. 」
明只是笑了笑,但不敢保证些什么。事实上,她觉得蜜那样做也没有什么不
妥。嘴角上扬的蜜,接着说:「很显然的,他在把那些栏杆给当成长茅丢出去后,
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么惊人;这种远胜过寻常猛兽的爆发力,相信连狮子都能给
他撕成两半。接着,泠果然亲口对我说:『我怕伤到你。』」
「他是个温柔的人。」明说,两手放在胸前。
「没有错。」蜜一连摇了好几下尾巴,说:「他一直都是如此。」
「这种善良的本性,是否在凡诺的预料之内?」明问,有关这一点,她已经
在意很久了。
稍微缩起脖子的蜜,略把头往左歪,说:「我一直都不晓得这究竟是他刻意
设计,或根本就是意外造成的。不过,我个人认为凡诺比较希望做出冷酷无情的
作品,有关这部分,明等等就会听到更多相关例子。
「而虽然是我主动把自己塞到泠的怀里,可在之后,我装得好像很勉强,甚
至很不耐烦的样子。」
「为什么呢?」明问,蜜马上回答:「那时我还太年轻,总觉得要是再表现
得很脆弱,会失去更多尊严。既然已经把自己塞到对方的怀中,接下来就该设个
停损点。」
「我懂你的感觉。」明说,慢慢点一下头。
「现在,我已经不需要如此了。」蜜一说完,立刻往前移动。刚伸长脖子的
她,正使劲磨蹭明的腹股沟。有好几次,她的鼻子和牙齿都差点碰触到明的阴蒂。
越是表现得不知羞耻,纾压效果就越好;蜜晓得,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份。因
此,暂时不打算停下动作的她,又避看明的眼睛。
慢慢伸出双手的明,先是抚摸蜜的脑袋,再以食指、中指和无名指夹弄那对
尖耳。偶而,明还会碰触到她的湿凉鼻子;就点在肚脐周围,几乎要画出一个大
圈,让明在腰侧一缩的同时,也兴奋到猛吞口水。
而一直沐浴在明的母性光芒下,也让蜜有种脑袋发烫的感觉。就算隔着布料,
蜜也常忍不住伸出舌头,舔舐明的肚子和髋关节。当初弄来这些罩袍,除是为了
展现品味外,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明的身体而分心;如今,她不仅又对明发情,
还把一团布料给含在嘴里;看起来像是幼兽在嬉戏,事实上,她很想用自己的尖
牙,把整件罩袍都给撕碎。
明想,光是刚才的那几段回忆,就已让蜜多次陷入阴郁之中;就算程度不高,
蜜也确实需要安慰。光靠目前的身体碰触,还是不够;而虽然觉得自己可以做到
更多,明目前却还没有什么头绪。
蜜一边感受明的双手,一边开口:「不过,在当时,泠应该也希望我表现得
比他还要坚强。说句老实话,当时的我,也很需要被拥抱。」
没有被泠依赖,蜜会觉得更加孤独。闭紧双眼的她,接着说:「他细长的臂
弯,确实能给我带来不少温暖。」
听到这里,明有点鼻酸。而难免的,她又开始在心理数落凡诺;和自己的作
品经历过这么多,他却连提供这一点关爱都非常吝啬;似乎就算是从更危险的事
件中脱身,也无法让他表现得更像个好爸爸或好主人。
凡诺不会有罪恶感,明记得,蜜曾说过:他首先根除的,似乎就是这几种情
绪。
这老头针对自己的改造都很极端,明想,难道他想成为由血肉拼成的机械吗?
无论真相如何,都使得他在人性方面表现得相当不及格。对这个创造触手生物的
人,明仍感到非常火大。而她选择隐藏自己的情绪,避免干扰蜜的叙事节奏。
过约十秒后,蜜继续说:「凡诺因为对幻象的细节有些意见,所以又回到老
石身旁。之后,有将近两天的时间,凡诺都在外头。而我们则一直待在新家,等
他回来。凡诺是一直缠着老石,或者又去了哪边,我们一直没机会知道,唉──」
蜜动一动鼻子,开口:「凡诺实在不像个父亲,也无法像个朋友。我宁可他
是抱着玩玩具的心态来摸我,即使是那样,也绝对会让当时的我好过一点。」
一直到这时,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些什么。
「到我怀中来吧。」明说,敞开双臂。
蜜刚才的话,就是在暗示这件事吧?明想,笑容因而变得苦涩。
其实,蜜没有那个意思。应该要等到再晚一点,才向明撒娇;但早点开始也
不错,蜜想,鬍鬚和尾巴都瞬间抬高。
虽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给明带来一些心理负担,蜜还是迅速施法:先令周围的
重力减少,这样,明在承受她的体重时,就不会感到不适。而连躺椅和书堆都有
些开始往上飘,露和摇篮却丝毫未动,这显然不合理,但不用花多少功夫就能把
露和摇篮都固定在原位,让明和蜜都很有安全感。
蜜瞄准明的胸口,轻轻一跃。明一边大笑,一边把蜜给接住。两人碰在一起
时,躺椅又发出「噗哇」声;气氛是如此轻松,却也使得这个景象变得像是一幅
画。
有超过十秒,蜜身在明的发丝和衣服布料之间,看起来像个玩开了的小孩。
她一直啃咬明的衣服,要等到领口都变形了,才想到该赶快讲述接下来的段落。
蜜咳了一下,说:「一觉起来后,我感觉好多了。牛皮沙发冰凉表面正好可
以被毯子隔开,让我从头到脚都觉得好温暖;虽是再简单也不过的陈设,却能让
环境变得舒适许多。沙发和毯子都不是随便放的,是凡诺为我们准备的。虽然也
可能是被他赶走的前任屋主留下的──我没听说这房子先前有住人,而说不定只
是凡诺懒得提而已──,可那样想,能给我带来不少安慰。
「泠除了跟我分享沙发和毯子外,还趴在一本图鑑上;一旦眼中的光芒消失,
他就像个纸镇一般,一动也不动。和我不同,他只睡不到一小时,就从恶梦中惊
醒;他非常小心的前去沙发另一头,没有把我给吵醒。
「泠那双宝石般的眼睛,如今多了一点混浊感。一时之间,我也想不到别的
办法,乾脆唱摇篮曲给他听。令我很意外的是,效果很不错;才过不到一分钟,
他眼中的阴影就取代了混浊感,呼吸也开始变得既长又缓。这表示他睡着了,鼾
声比我还要小。松一口气的我,选择睡回笼觉。
「我们再次醒来后,除了看书外,还会玩些像是躲猫猫和攀爬书架等游戏。
直到凡诺回来,我们才停止嘻闹。泠躲又到沙发上,我则主动到楼上去观察凡诺。
「我发现,凡诺的心情变好了。他时常喃喃自语:『有大事发生了,有大事
发生啦──』几乎是用唱的,这画面虽然活泼,却也极为诡异;泠和我都觉得,
这个老傢伙终於疯了。
「很显然的,攻击黑袍男子,有助於凡诺排解无聊。而得知黑袍男子根本没
死,还给人救走后,凡诺可说是乐歪了;一但确定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都不会
太无聊,他不仅步伐更加轻盈,也懒得去问我们这两天是怎么过。有超过一个月,
他的眼神充满光彩,如孩童一般──」
「真难想像。」明说,右手搔头。蜜低下头,下巴和眉头都皱得紧紧的:
「相信我,他那样子还是很恐怖,简直就是被诅咒的娃娃。」
「这样我就可以想像了。」明说,笑出来。头两秒,她以为蜜也会笑。而后
者只是垂下耳朵,鼻子还有些乾涩。
似乎,蜜光是想到凡诺恐怖的样子,就难以放松。要过快半分钟后,她才稍
微竖起耳朵,说:「过不到几天,凡诺就告诉我,准备要把下个触手生物给制造
出来。他还预告:『这会是一个非常像小孩的傢伙喔!』
「看到他这么兴奋,我实在没有什么劲。因为我和泠都开始认为,就算有再
多同类,也都是极为可悲的存在
「直到凡诺说:『和你们不同,这个外形像一般女孩的小傢伙,会是我最像
人类的作品喔。』
「最像人类?我猜,这表示她没有甲壳、肉垫、利爪和尾巴啰?我不相信凡
诺,乾脆直接了当的问:『有多像?』
「凡诺隐约感受到我语气中透露出的不信任乃至挑衅等意味,不意外的,他
有那么点火大。而我仍然抬高下巴,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。就算他对我大
声吼叫,我也不会缩起身体。过了快半分钟后,凡诺回答:『不会太像。』发现
我确实很好奇,他便挥一下手,说:『如果就只是花功夫创造一个没有特色的小
鬼头,那多无聊啊。』
「从那一刻开始,我很确定,他根本把自己当成是艺术家。会刻意使得两代
作品间出现大量差异,而纯粹是为了趣味
「一下就过於兴奋的凡诺,接着说:『无论是在多么古老的宗教里,造物主
通常都是个缺少才能的傢伙。要是祂真的存在过,这个世界为何没再经历更大的
整体修改呢?距离世界创造已经过了多久,祂是睡着了,还是躲起来了?这么不
愿意面对自己的产品,那一定是因为惭愧的缘故;总之,我比祂厉害多了。不少
不如我的召唤术士,还不见得不如祂呢!』
「如今,就算是彻底排斥宗教信仰的无神论者,内心对自然界也怀有不少敬
畏。凡诺也是个无神论者,却和他们彻底相反。在我的印象中,他可能在成为召
唤术士之前,就已对这世间的许多『自然成果』都感到失望透顶;而在真正掌握
创造与改进生命的技术之后,他就更瞧不起那些自始至终都未接受召唤术改造的
生物。往后,我们还会常听到凡诺夸自己有多了不起。连脾气最好的泠,都很受
不了他这一点。
「而我得承认,在得知露比我和泠都像人类,是有让我高兴一点。无论是被
称为幽灵、怪物或妖精,只要长得人模人样,就多少会被读者期待是善类;在古
老的神话、地方传说和近期的创作里,都有这种倾向;人们会期待他们是另一种
守护天使,或至少是一群无害又有趣的邻居。相较之下,我和泠在这方面就不太
吃香。」
「怎么会。」明这么说,嘴角上扬。然而,她的下一句却是:「泠或许吃亏
一些啦。」这一点,他们总是无法否认。
以后一定要对泠更好一些,明想,胸腹感到一阵酸疼。
为了让蜜的心情好些,明接着问:「犬科动物很受欢迎吧?」
「狗是还可以,但狼就普遍受歧视。」蜜说,耳朵竖起,「日本和澳洲的狼
都灭绝了。人类把大规模扑杀视为是一种预防,就算之中有什么误会,也要好些
年后才会察觉。」
「抱歉。」明说,低下头。蜜赶紧说:「这不是明的责任。」
明不好点头,只是稍微抬高眉毛。虽然蜜的基因和狼差非常多,明还是觉得
很过意不去。蜜可不希望她累积这种心理压力,而她不想让蜜觉得难受。
过快半分钟后,明再次强调:「反正,我爱你们。」她握着蜜的两只前脚,
说:「我对你们的爱,是毋庸置疑的!」
通常,明想,这种话说得越多,感觉就越不可靠;反正,自己已多次以行动
证明;多亏了他们获得能量的规则,让明有言语以外的方式来确实传达;再配上
这些话,最多只显得肉麻,而非言过其实。
相信在不久的将来,明还是如此,而不会有太多改变;想到这里,蜜终於说:
「对,没错──」她看着明,尾巴竖直,「有明的爱,我们就能够继续走下去。」
伸长舌头的蜜,使劲舔舐明的两手食指。虽然刚才那句话的风格有些奇怪,
却是蜜的真实感想。她一边享受明的抚摸,一边说:「一阵子后,凡诺就开始着
手制作露。在研究室的门口,他对我说:『材料都已经备妥,也许就下个月中吧。』
「究竟是些什么材料,我想,凡诺不可能逛一趟附近的市场就全买来吧?如
果是一堆瓶瓶罐罐,他平常究竟是堆放在哪里,又是怎么保存,以及如何制作等
等;这些问题,我当时都不知道。
「除此之外,先前凡诺对露的描述也让我非常在意。而无论我怎么问,凡诺
都不打算解释太多。」
明皱一下眉头,说:「该不会他根本就是拜託别人来完成这些工作吧?」
「这我也猜想过,或者──」蜜说,瞇起眼睛,「他觉得这样才能给我们一
个惊喜。」
惊喜?明想,马上问:「他会做这种事吗──我的意思,他好像没啥幽默感。」
「就算他有,通常也很难让我笑出来。」蜜叹一口气,继续说:「老石开始
常常出现在凡诺身旁。这个又老又胖的中国召唤术士,看来是比凡诺好相处,而
我和泠却还是一直躲着他。」
「为什么?」明问,睁大双眼,「听你先前的描述,这傢伙感觉比凡诺正常
多了。我还以为你们从此以后会比较常和老石交谈,只尽量避着凡诺呢。」
蜜不是才刚说老石好相处吗?明想,而蜜马上解释:「的确,一个普通人若
想要认识召唤术士,老石会是最佳人选。虽然他没有凡诺那样的才智和战斗力,
但他至少还像一个人。可惜,我都只透过凡诺和露来认识他。」
「露很熟悉他?」
「这是之后的故事,我晚点会讲到。」蜜说,动一下耳朵;虽然没打算太早
讲到这一段,可从她眼中的澄澈光芒看来,明猜,露与老石的关系没有多沉重。
明也不想老是打断她,只是有太多新的讯息,让明一下太感到惊讶或好奇。
幸好,蜜没有生气,明想,到目前为止,自己的反应都还在她的预料之内。
蜜在慢慢吐一口气后,继续说:「泠瘫坐在角落,不发一语。很显然的,忙
着处理心中恐惧的他,根本难以消化凡诺的发言。自从面对过黑袍男子后,我和
泠都认为召唤术士都很危险。就算我们不会被其中任何一人所伤,和两位召唤术
师共处在一个屋簷下,也极有可能会引来一堆想杀他们的危险人物。那些傢伙就
算不如黑袍男子,也可能很轻易就把我们给解决。
「偏偏凡诺又期待能够遇上这些敌人,还有意让我们也直接对上那些穷凶恶
极的傢伙,唉──」
甚至要刚出生的泠负责收尾,明想,真是个胡来的畜生。
蜜使劲吸一口气,说:「所以,就算他再厉害,也无法让我们有足够的安全
感。同样的,因为老石和凡诺走得太近,让我和泠都忍不住怀疑这个中国老头该
不会骨子里根本和凡诺差不多。
「而无论凡诺当初是把我和泠给描述得多么神通广大,术素的补充方式也实
在是难倒了我们。如果我们多参与几次那种战斗,极有可能在不到一年之内就因
为缺少术能而死去。
「那时的我,还希望自己能活上至少五十年。此外,光是看到黑袍男子的战
斗方式,就给我们带来不少心理压力。我不希望再有人死伤,就算不是亲眼见到,
也还是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。」
不只是那些无辜的群众,明猜,也包括黑袍男子。
然而,蜜接下来却问:「明觉得很可笑吧?」
「不。」明使劲摇头,说:「我怎么会那样想!」蜜当时还小,而明可不曾
希望她成为嗜血的怪物。
那听起来像是凡诺会期待的,而蜜的压力显然又是来自这个傢伙。
就算现在的蜜和过去差不了多少,也不是什么多离谱的事;从以前到现在,
他们经历的事本来就很异常,不需要到了现在,还强逼自己要继续表现得多坚强;
何况蜜的精神力已经算是很强韧了,明想,很快强调:「蜜应该晓得吧,我和凡
诺不一样。」
蜜点头,垂下耳朵。把脑袋压得更低的她,接着说:「明的体贴、温柔,都
是凡诺所缺乏的。平时,我们也根本就不会把你和他相提并论。我早已清楚这些,
却还是会很在意你对这些事的看法,就如同我当时很在意他对我的看法一样。」
果然是凡诺施加的压力,明想,咬着牙。而在短时间之内,她也懒得再谴责
他了。蜜垂下尾巴,说:「抱歉。」
明挺起肚子,开口:「不用说抱歉。」她把蜜抱得紧一些,并同时用双腿轻
蹭蜜的屁股。她头给埋在明的双乳间,深吸一大口气。
先前,蜜是曾因为不安而导致心跳加快。如今,感受明的体温、香味与膝盖
等,让蜜的心跳又逐渐回稳。
「感觉有点像是回到明的子宫里呢。」蜜说,尾巴慢慢摇晃。
应该没有那么像,明想,满脸通红。她晓得,蜜指的是安全感。
和明坦承这些,不但不怎么感到难为情,还总是很快就松一口气;往后,蜜
想,自己会常常赖在明的身旁吧?她一边陶醉在自己以后常给明添麻烦的景象中,
一边提醒自己得要自制。
蜜在呼出一口热气后,说:「那个老看召唤术士不顺眼的组织有很多名字,
但通常不脱离『制裁』、『天罚』、『天堂』、『天国』、『真实』、『世界』
等字眼。他们会把这些像是宗教经典的名称给混合拼凑,有时长,有时短,多数
时还是不是用英语来书写;里头的人数不固定,位阶也有些混乱。最盛时期有近
千人,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凡诺口中的江湖术士,我想,像黑袍男子这样的狠角色,
久久才出现一个。」
「而凡诺就喜欢那样的傢伙,还渴望遇上更强的对手?」明问,蜜马上点头,
说:「没错,这个老傢伙就是又闲又好斗。偏偏那个敌对组织常在短时间之内就
多次改组,这对凡诺来说,无疑是个坏消息。那个常常与稳定无缘的组织,早在
好几个世纪前就经历过无数次的毁灭和重生。而他们受到的打击,通常还不是来
自像凡诺这样的召唤术士之手;由於理念的冲突,这些有宗教色彩强烈的傢伙,
常常自相残杀。」
「是天主教徒吗?」明直接问,蜜摇摇头,说:「不全是。他们的内部组成
很複杂,有些这或许是他们一直难以壮大的主因。而从过去到现在,他们也没有
做出比『袭击几位召唤术士』要来得更具规模的行动。」
黑袍男子身处在这样的组织里,居然还会在行动失败后被拯救,这之中应该
还有不少秘密;搞不好都是一些不怎么特别的内幕,明想,像是黑袍男子其实是
那个组织的主要赞助人等等;至少就目前听来,那个组织虽然有一定规模,但人
才好像算不上相当足够。
蜜抬起头,继续补充:「此外,这些穿着颇具特定宗教风格的傢伙,往往自
称为除魔师或制裁师;多数召唤术士对他们使用后一种称呼,凡诺则习惯叫他们
惊喜制造者。我们在最后一次受到他们袭击时,听到其中一人自称自己来自『真
实天国』。对现代人来说,这听起来像是西洋摇滚的歌名。而对当时的我来说,
他们可是比书中的许多妖魔鬼怪都还要来得吓人。明,你认为这个名称如何?
「很像是来自日式网游的工会名称,不然就是哪位国中生的幻想笔记。」明
老实说,瞇起眼睛;别说是恐怖了,她刚听到时,还差点笑出来。
咬一下舌头的明,忍住笑,问:「对当时的你来说,他们比凡诺还可怕吗?」
「没有,唉──这也令我感到很遗憾。其实,我一直到凡诺死前,都期待他
能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父亲。就算我和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,而身为作品,似乎最
多也只能被称为是『像儿女那般的存在』,然而──这部分晚点再提吧。」蜜在
明的身上伸一下懒腰后,说:「幸好,那个对我们充满敌意的组织已经被我们重
重打击。明应该不用担心他们,况且,凭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能量,即便出现比黑
袍男子还要强上数倍的傢伙,也不见得是我们的对手。」
明以为她在这方面的分析会保留一些,或至少在讲出来的时候会用比较含蓄
的修辞。
蜜说得如此直接,显然是为了让明放心。
最好再附上更多保证,蜜想,觉得很合理。而再次开口的她,很快就发现这
不是个好主意;不少担忧瞬间浮现,让心跳加快;才过不到半秒,她的声音就开
始颤抖,一些构思已久的话,也在出口的瞬间重组:「明,你是我们这辈子亏欠
最多的人。」
「别这么说──」明才刚开口,蜜就闭紧双眼,提高音量:「让我继续说下
去!」即便语气中不带有一丝怒意,她还是把明给吓一大跳。
此时,蜜全身散发出的气息,与先前有极大的差异。她不仅很急,还有些慌。
而看见明的汗毛竖起,蜜又内疚到双眼紧闭、垂下尾巴。
过约两秒后,再次睁开双眼的蜜,全身上下都非常紧绷。她的呼吸和心跳都
相当乱,眉头也皱得非常紧,好像正全力压下体内的疼痛。明担心她幼小的身体
会不堪负荷,却又不知该从何帮起。
若蜜有和人类一样的汗腺,可能过不到十秒,她从头到脚都已经湿透。
严肃程度与先前差不多,可激动的方式却差异极大;可说是前所未见,明想,
早些时候,蜜之所以饮酒和出外散心,显然都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形。
先前,蜜要泠出面监督,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行为更加失控。
而到头来,蜜想,自己还是变成这样。若不是在梦中,泠或许已经出手阻止。
她感到很惭愧,一波波来自骨髓深处的酸疼,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。然而,她却
觉得有必要继续下去。虽会给明带来一些心理负担,但这些话,是该说到最后;
两人选择将梦境连在一起,在一定程度上,表示她们此时比在现实中还要亲密;
如果还是那么的胆怯,就失去来这里的意义了。
这是领袖所要面对的!蜜想,吞下一堆口水。
明不仅嘴角下垂,双手也不自觉的紧握。然而,她晓得,自已要是在这个时
候要求中断梦境,就等於是拒绝聆听;蜜可是使尽全力才忍下痛苦,她可不能逃
避。
且正是因为自己的任性,才令让过来人感到极为难受;不然,明想,今天大
可停留在一个更加美好的气氛中。希望能够在短时间之内,看蜜能够分享心事与
回忆到到什么地步;身为喂养者,又是要求这么多的听众,应该要确实的给予关
怀;即使是身在梦中,也不该省略如此基本的付出,何况明还把自己视为是蜜的
朋友、家人,甚至爱人。
过了快半分钟后,呼吸回稳的蜜,再次开口:「从过去至今,我们已经你身
上夺去太多。我们会尽力偿还的,无论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心力。如果有人要伤害
你,我们绝对会反击。就算对方的实力坚强,我们也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。」
因为他们这些「多余的存在」,使明的生命受威胁;每次想到这里,蜜都会
觉得明好可怜;好人不该和怪物在一起,怪物不该破坏好人的人生。
接着,蜜会忍不住去想:自己从明身上得到的能量,算不算是透过欺骗和抢
夺而来?这些想法非常离谱,多数都被明给否定过;可要是完全不这么想,蜜又
会觉得自己真是既没良心又无警觉性。
就算黑袍男子已死,那个对触手生物有敌意的组织也不见得已经完全停止运
作;所以,蜜的担忧一直都无法彻底消失,更糟的是,持续多年的沉睡与缺少能
量,让他们难以掌握世上多数召唤术士的行踪,更难以确定相关的组织至今是否
还存在。
蜜很快意识到,自己就算对明做出这些承诺,也无法立刻就感到好过。
虽然喂养触手生物的过程中,明也总能得到极大的欢娱,他们却还是对她有
不少亏欠感;不是因为蜜很特别,丝、泥、泠以及露都可能常这样想,幸好,明
知道这时该回答些什么:「拜託你们了。」她握住蜜的前脚,说:「我绝对相信
你们喔!」
明不说「自己是有觉悟」的,只强调:「有你们在真好。」
感觉不够自然,安抚的意思太过明显了;明才刚这么想,蜜就伸出舌头。下
一秒,明从下巴到额头都被舔得黏乎乎;再舔一下,唾液则又被蜜给吸得一乾二
净;这反而让明觉得有些可惜,而不过就两下舔舐,蜜的呼吸和心跳又再次回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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